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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階梯上,仰頭淡淡看著她。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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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清楷捉過她細瘦白皙的手腕,翻過來,輕摩挲著那道極淺的疤痕,在她抽回手之前,唇角牽出很淺的弧度:“我不想問,不是不想問,或者覺得沒必要,是因為問了你也不一定會告訴我。”

他放開虞安的手,將自己的左手手腕送出去,和她並排,手腕上的疤痕可以連成一條線。

虞安就著微弱的光線勉強看清了,她不可置信地擡頭:“你……”

奚清楷:“因為不管你什麽時候問我,我都不會談。”

他笑得更深:“可今天想了。

跟你說過的,我弟弟。

我還跟我爸住在一起的時候,除了吸粉,他每天最開心的娛樂活動是把我弟綁起來打。

有次賣他白面的人帶了只很兇的狗,用很細的繩子拴著,他當時就花五十塊買了下來,把狗帶回家,跟我弟丟到一個單間裏……那時候附近也沒衛生所,為了打疫苗,我們走了挺久。”

奚清楷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唇角彎得很好看,“你介意我抽根煙嗎?”

虞安搖搖頭,想了一秒又擡頭看他,靜靜道:“你介意分我一根嗎?”

奚清楷抽一根給她,把打火機一起遞了過去。

火光一閃而過,很快燃起細細的煙,她垂眸夾煙的姿態嫻熟而冷淡,眉骨眼窩下巴,皆生得小巧精致。

但最吸睛的,還是下一秒她嗆個半死的白眼。

虞安皺了皺鼻頭,瞪他一眼,責備裏不自覺帶三分嬌嗔,是個男人恐怕都會萬分受用。

奚清楷依舊老神在在,不自覺地接過她手指間夾得那支煙,失笑道:“嘗一口就知道了,不要染上癮。”

他自然地低頭抽了一口虞安的煙,在她阻止之前。

虞安楞了下,幹笑道:“大哥你是不是……用錯了?”

他漫不經心看了眼,完全不是才意識到的樣子:“哦,是啊。

算了,就這樣吧。”

是到很久以後,虞安才知道,算了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

彼時的奚清楷已是高處不勝寒,和從前一樣,他討厭別人靠近他,潔癖極度嚴重。

除了曾經共用一支煙的人。

例外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往回走的時候,虞安跟他並排,只到他的肩膀。

她覺得好玩,把步伐和邁腿的動作調到與他同步,不經意問了一句:“最近你有沒有自己攢點錢什麽的?”

虞安早去精神科問過,不知道成因醫生也沒法給出相應的建議,可能還得去省城才能找到靠譜的呢,那治療方案也是要錢的,沒有個三五萬備著……

她等了會兒沒等到回音,踏進門裏的時候餘光才掃到他。

“杵那兒幹嘛?不進來?”

奚清楷站在門外,安靜地看著她:“能再走一會兒嗎?”

虞安扶著門把凝視了他幾秒,一把奪過他手裏的盆子扔到地上,一腳踢遠,抓過他的手就往外走去。

一直走到離家兩三百米的一家米粉店旁,店倒是差不多關門了,香味還在。

虞安這人一被香味分心就沒法好好說話,又大步流星地把他拉到對面人行道上,兩個人站在樹下,她提了一口氣正要說話,樹上有什麽東西掉在她頭發裏,虞安揪了揪頭發,氣哄哄地把揪出來的小蟲子捏碎扔到地上,嘴裏念叨著‘丁點兒大還來煩老娘’。

奚清楷雖然這半年都快看習慣了,但每次都還是忍不住想笑。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很有趣嗎?也就那樣吧,犯傻犯的比較清新脫俗。

難得的是清醒時夠清醒。

其實他從前都會忍住,但最近發生的那個小曲折突然打碎了他曾經的努力——不在一個註定會離開的地方動感情。

這點怕是太難了。

“顧凱,我問你,你就回答我,是,不是!”虞安手指頭點了點天上,“對著月亮,你不許說謊。

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發問相當有力,但奚清楷能看出來,她滿得快要溢出來的緊張和顫抖。

他想了很久,在虞安心灰意冷的前一刻,從兜裏掏出了個牛軋糖,塞到她手裏。

奚清楷看著她,漸漸地,眼神變得柔和而無奈:“我非常,不想離開你家。

我以為我是不舍得家,因為習慣了。

但現在,我發現我應該是舍不得你。

所以就算我攢了錢,我都給你,糖也給你……你不要趕我走好嗎?”

感情可以是快樂,愉悅,享受,人、事、物,寄托著所有短暫或漫長的情緒,非得是愛嗎?

奚清楷最開始只是想看她多笑笑,到現在就算不笑,也想看著她。

就這樣吧,奚清楷想,又沒到死去活來的地步。

可喜歡,總歸是無法推諉的。

雲層在天邊滾動,把月亮包裹起來,深藍色天幕像海洋,虞安看著他的眼睛,沒有多想,踩在他腳上,踮起腳,一下拉過了奚清楷的脖頸。

他只詫異了一秒,很快俯身,圈起她的腰加深這個吻,吻得虞安臉紅缺氧,奚清楷撤離的時候笑了:“你不會一直在憋氣吧?”虞安一臉絕望地看他:“我還得練練。”

“好。”

奚清楷捏起她臉頰上的肉,輕晃了晃,眼裏不自覺地染上笑意:“慢慢練。”

生而為人,要盡量快樂。

抓住吉光片羽也是好的。

他倆這個事剛開始還想瞞一陣。

但是發現行不通。

奚清楷去了趟津門,最近去的少了。

因為有一筆註資進來,數額比以往那些小打小鬧的幾十上百萬高太多,他本來已經懶得費心,在考慮轉讓事宜。

這個場現在是香餑餑,有人願意接手,給的錢做過橋資金綽綽有餘。

但這註資來的蹊蹺,他想先去弄清楚。

路緒不在主場,他讓一個麻利的手下小戚跟著奚清楷,那小助理同奚清楷打交道的少,雖然敬,但少了幾分畏,說話也很會看眼色,上車後就從副駕駛轉身笑道:“凱哥,您有喜事啊?”

奚清楷挑眉:“喜事?”

“可不嘛。”

小戚道,“是我們有大嫂了嗎?”

奚清楷斂眉,不鹹不淡一笑,擡眼掃了掃他:“你平常去賭場玩嗎?”

小戚呆了一呆,他半年都沒打麻將了,這尼瑪怎麽發現的。

奚清楷看出來這是沒玩過,遂跟司機打了個招呼,黑色轎車掉頭朝環城高速駛去。

開到最近的碼頭買船票,五個小時後到了澳門。

他把註資人的見面直接黃了,因為覺得不對竅。

他讓小戚放開了玩,一次性買足籌碼。

小戚以為這是要趕他走人的意思,慌神了,忙推脫著,說他真的不會。

奚清楷隨意指了指老虎機:“那個簡單,試試。”

小戚正要拒絕,就見男人淡著一張好看面孔,唇角懶懶一翹:“不會才讓你來。”

改天要帶人來的,看看不會的人放開了灑能造到什麽地步,他心裏有個底,到時候直接帶現金過來。

看她每個月數錢的時候眉毛都要飛起來了,第一次約會就來這吧。

奚清楷有一搭沒一搭想著,數個夠好了。

另一邊,虞安精心為生活的新篇章做好了準備。

她網購了一套新被褥,剛好跟虞孟清同步到家。

虞孟清正準備進屋,一下被虞安拆開的包裹吸引了眼球。

望著那粉嫩的不能再粉的Hello Kitty,兩個人都石化了。

“我不需要。”

虞孟清警惕地瘋狂後退,直到貼墻。

虞安:“……滾,本來也不是給你的。”

虞孟清看著自家姐姐那表情,一下就明白過來了,若有所思地回房了。

虞安一下午就忙著怎麽退貨了,還沒扯完皮客服就飛快下線,說要下班了。

於是奚清楷踏進家門的時候,就看到虞安失意地坐在地上,把頭埋在被子裏,耷拉著腦袋。

他走過來,把人提起來挪到沙發上,順便把掉了的拖鞋給她穿上:“怎麽了?”

虞安研讀了一本戀愛學的著作,上面說一段長久而幸福的關系必定是從互相體諒開始,要對對方盡你所能的好。

她就想著存一套厚被子給人秋冬用,結果默認了圖案和顏色……

奚清楷了解原委後,把被子團起來壓縮到抽真空袋裏,放進了房間櫃子裏。

“就這個吧,挺好的。”

他笑彎了眼睛,湊下來很快地親了口她額頭:“快睡覺去。”

這個被子日後搬家了也還在,呂明後來語重心長地跟她說,五個客人來家裏做客五個都會覺得奚清楷是深櫃。

奚清楷理都懶得理,不屑地笑笑,所以呂警官是單身且會長長久久地單下去。

他懂個屁。

☆、Ch.19

說來是奇怪, 天也沒變, 地也沒變, 燥熱沒變,環境沒變, 還有那麽多的檻攔在眼前, 但虞安就是覺得什麽都變了。

她去店裏的時候, 都忍不住蹦跶著去的。

蹦跶了會兒發現不對,立刻收回上一刻的蕩漾。

對,蕩漾。

虞孟清對這點感受最深。

她在燈下覆習做卷子,虞安跟往常一樣對賬,貨物清單和一日收入對不起來, 想了一會兒虞安記起來了, 一拍大腿。

虞孟清看了她一眼:“姐怎麽了?”

虞安的鉛筆在手指間來來回回,用帶橡皮那一頭戳了戳頭:“忘了,今天收了張五十的假幣。”

虞孟清:“五十?!”

她還沒來得及心疼,就見虞安捂著額頭笑了,笑得莫名其妙:“我靠, 我怎麽這麽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操我真的太蠢了。”

虞安笑完了無奈搖搖頭,劃掉幾個數字:“算錯了算錯了,重新算。”

灑脫的不像她。

虞孟清瞠目結舌。

但這點畢竟沒影響到她, 令她崩潰的是顧老師也明顯智商下降了, 最令人難以接受的是……不跟她一邊了。

這段時間虞安心疼虞孟清小升初的考試, 除了夥食上下血本, 她還在白天蹲店時研究出來音樂對人精神的影響。

虞孟清經常八九點的時候,寫著寫著砰倒頭變睡著了,因為白天實在太累,晚上也睡不飽。

所以虞安想出來一個好辦法:買了個擴音器和小音箱,BGM響徹整個家。

放音樂刺激刺激其實沒什麽的,主要是虞安對背景樂和刺激的理解都有點偏差。

她放《雛鷹起飛》。

無限循環那種。

虞孟清聽得差點哭了,她終於抓到了機會趁奚清楷在的時候投訴,然而她敬愛的顧老師完整的,淡定的聽完了不說,竟然讚同虞安這Sb選曲。

“旋律提神,背景樂抓耳,男聲很有特點,和你的學校生活也息息相關,很適合。”

神他媽息、息、相、關。

虞孟清哭都找不到地方,眼看著虞安非常滿意且喜滋滋地去開電視了,顯然是覺得自己的創意很天才。

只是男人收碗的時候,奚清楷路過那一刻往她手裏不著痕跡地塞了一個小物件。

虞孟清溜回房一看,一對耳塞。

……行吧。

經過這事後,她是十萬分確定了。

絕對有貓膩。

其實就算沒有這些事,虞安的變化也是顯而易見的。

如果哪天她做飯,那她吃完後把碗一擱,絕對不會再進廚房的。

可現在不管虞安西部洗碗,她都會去廚房幫著收拾。

虞孟清有一次偷偷看過的,他們倆的背影倒是正常,站在水池邊一個洗碗一個洗抹布,時不時搭兩句話,虞安有時候會扭頭看著他,傾聽的很認真,被逗笑的時候就不自覺地仰頭大笑,頭會自然傾到奚清楷肩上,笑得人都在抖,奚清楷偶爾會很輕地回蹭一下,眼裏和唇角也熠熠生輝。

他們甚至不用站在一起,或靠的很近,虞孟清只要擡眼,十次裏八次他都在看虞安。

帶她出去吃雪冰的時候,接她的時候,兩個人一起給她輔導作業的時候(所以為什麽一道題要兩個人一起想果然姐姐不可能是她的了虞孟清真的想哭),而奚清楷以前很少在家裏吃晚飯的,最近不僅吃晚飯,還會跟她一起看飯後新聞。

虞孟清在臨考前半個月真的想確定這件事,挑了個奚清楷不在的晚上,把英語試卷做完以後認真地跟虞安說了她的想法。

虞安沒有裝傻充楞,但確實意外,她笑得前俯後仰,從床上坐直:“虞孟清,你觀察的這麽仔細啊?”

很快,虞安唇邊的笑意變淡也變溫柔了一些:“你知道為什麽嗎。”

虞孟清問出了這晚她最後悔的一個問題。

楞楞地問了為什麽。

虞安婉約而沈默地低頭,背著臺燈,昏黃的燈光下,她眉目驚人的動人,明明沒變,但有什麽明確的變了。

下一刻虞安刷地把住了二層床的桿,嫻熟而迅速地翻到自己的床上,半跪坐在床上,左手叉腰,右手手指抵著天花板——天花板太矮,虞安屈尊地彎了彎手指頭,語重心長地宣布:“因為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你敢相信嗎?”

虞孟清:“……”

虞安笑得像只儲存夠了冬天食物的松鼠“我敢!”

說完後,虞安猛地躺平,抱著枕頭又不自覺地傻笑了一會兒,可能笑得聲音略大略持久,二樓傳來叫罵聲和用石子丟窗戶的聲音。

“一樓!有病啊你!”

虞孟清不忍直視地轉過頭,繼續寫作業。

在她們看不到的窗外,路燈下立著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他靠著一旁粗糲的樹幹,屋裏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

奚清楷在樹下抽了很久的煙,直到屋裏漸漸歸於平靜,他才輕的不能再輕地低頭笑了笑,閉了一瞬眼。

虞孟清期末考完,出來放飛了自我,奔回家的路上在書店租了十本書,飛奔到床上就開始廢寢忘食地看,等看到累了再睡起來,家裏沒有以往的飯菜香味,屋裏一片黃昏逝去的暗淡,她走到門外,只有鄭禧窩在墻角打毛衣的身影。

“鄭姨,你看到我姐了嗎?”

“沒有。

可能是去找你老師了吧。

她留了條子在桌上,讓你自己煮面。”

鄭禧頭都沒擡。

虞安確實走了半小時去找他,她是憑著記憶,趁下午三四點天還亮著,走到鐵道另一邊,找到了才發現上次沒看清的牌子,上面竟然刻了兩個字,是津門。

她運氣很好,撞上了奚清楷正往外走。

虞安攢錢之餘還給自己存上了小金庫,數額夠了就去給奚清楷買了個禮物,今天剛好是……三十天。

她以前認識的朋友裏有很愛秀恩愛的,各種紀念日、節日,一個都不會忘,吃飯買禮物吃飯買禮物……

吃飯他們是做到了,每天吃呢。

禮物……他經常不做聲地給家裏添東西,吃的用的,小食品櫃裏放個巧克力,換個吹風機之類的,老實說巧克力齁甜,吹風機竟然是中空的,圓洞洞的,盒子上刻的都是外文,dy還是diy開頭的,虞安被吹風機的簡陋驚呆了,轉念一想人辛辛苦苦賺錢,買什麽都是心意,用用用。

光收算什麽事,她看上這禮物很久了,錢終於攢夠了,飛快給買了。

虞安一看到他,驚訝之餘刷地把禮物遞過去,笑得很燦爛:“你今天這麽早下……”

班字還沒出來,她的手便僵在了空中。

和奚清楷並肩一起出來的還有個女人,盤靚條順的,大夏天的穿著長長的闊腿褲,頭發頗短,耳環很有特色,用猴子的話說,“一看就不是本地的,洋氣牛逼不敢靠近”。

奚清楷沒想到她在門口,但也沒有很驚訝,平靜地指了指她,沖女人道:“女朋友。”

又給虞安介紹:“木……什麽。”

虞安回過神來,禮物飛快塞到奚清楷手裏,一把握住女人的手,熱情地晃晃:“嘿您好,我是虞安。

名字真有特色,木什麽,您父母很有文化啊,古典主義的灑脫。”

奚清楷手虛握成拳,擋了擋遮不住的笑意。

那美女忍俊不禁,回握住,更熱情地晃晃:“誒您好,我叫木彤,你男朋友記不住我名。”

虞安尷尬倒不是因為自己聽岔了。

木頭,這尼瑪怎麽誇……還不如木什麽呢……

下午飯是三個人一起吃的。

木彤才發現奚清楷的話原來也不少,跟剛才她在津門找他用三五個字打發的態度完全不同。

木彤是體育記者,在市中心CBD的一家報紙供職,聽她表哥說這裏有家地下拳館,正規嘛……肯定是不正規,但獎金夠高,比賽的質量也是實打實的,有過把偷偷買通裁判的選手當場踢出津門的壯舉。

但她副業和愛好是攝影。

在比賽還沒開始前,她就發現人群裏一個驚為天人的側臉,冷淡地站在明暗交界的地方,身高腿長,一身簡簡單單的淺色細格紋襯衫加純黑休閑長褲,僅一個背影,微妙又熱烈地燃點人的眼睛。

“你勸勸你男票唄,這模特是兼職,就兩天,一天一個小時都不到,我保證,他不想露臉我拍側面都行,”木彤給虞安又倒了一杯酒,“圓圓,錢能頂他做兩個月工呢,真的,他這個……”木彤在嘈雜的面店裏,轉頭看了眼專心吃大排面的男人,由衷感慨道:“不拍太浪費了,我都對不起我的相機。”

中途奚清楷去找老板,幫虞安換上錯了的面。

她才猶豫著問木彤:“他算……很好看的嗎,依城裏人的標準,也算嗎?”

木彤用筷子敲了敲碗邊:“拉國際秀場看秀都難挑到的好嗎,長得好看現在也不算難了,畢竟整容技術那麽發達,但你男人真的很有記憶點,氣質絕了。”

虞安覺得這美女有一丟丟浮誇,但她也不會越俎代庖為他亂答應什麽,便說還是問他自己吧。

在快吃完面的時候,奚清楷提前考慮完畢,出乎意料地答應了下來。

他們倆走回家的,剛好消食。

虞安想表現的大度一點,爽氣一點,但她悲傷地發現自己原來是有點小氣的。

而奚清楷一反常態地在她問之前解釋了。

“她說把底片和成片都給我,也不會外傳,我想留下來看看。

留下,”奚清楷把即將絆倒她的石子踢掉,繼續道:“一點影像吧。”

他擡頭看著她笑了笑:“我弟的名字特別怪,叫耒沙,我們沒有留過照片下來,所以我跟你說他,只有語言,沒有圖像。”

踏過雜亂的鐵軌另一邊,他眼神清亮而淡然地看向她。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不知道你會記我多久,但我希望能記得一點。

忘記我長什麽樣的話,可以拿出來覆習下。”

誰說這話都相當自戀了。

但虞安沒說什麽,點頭表示知道的同時附贈了個大大的笑容。

她的不滿是在一周後才爆發的。

虞安抽到了一張免費酒水券,跑到臨安區隔壁的武明區的連鎖酒吧,為了不浪費暢飲的機會,給狗成打電話讓他一小時後來接自己,抱著瓶狂吹。

她後來爬到臺上要求DJ放《月亮之上》的時候,虞安曾經的高中同學認出了她,愕然之餘看到女人深灰色鉛筆褲下筆直纖細的腿,她彎腰脫鞋的時候露出很小一截雪白的腰來,垂下來的黑發剛開始擋住了臉,但她直起身來,那秀麗漂亮的輪廓便一覽無餘。

於是善心大發,上去把人半拖半拽了下來,拉到卡座裏,拍她的臉:“誒,虞安嗎?我是肖禮桀啊,嘿,你喝太死了吧?!”

虞安手裏本來把玩著酒杯,懶洋洋地靠著軟軟的座墊,聞言卻擡手把杯子砸到了……座位上,氣呼呼地站到了座位上,語氣又軟又兇,嘴角委屈地撇一撇:“我不想讓你去你知道不,她太好看了!”

肖禮桀沒想到當年那個灰頭土臉、家境奇差的學霸變成了這樣……要命的勾人,怔了怔,正要伸手撈她坐下,卻撈了個空。

男人不知道從哪裏出來的,酒吧裏搖晃的暗燈落了他滿身,他動作很快也很強硬,將虞安直接打橫抱起,回到自己懷裏後,他才退後了兩步。

奚清楷擡眸掃一眼肖禮桀的手。

那一眼輕得仿佛沒有重量,卻壓得肖禮桀一個哆嗦。

☆、Ch.20

氣氛一時凍結, 奚清楷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那意思像是把他劃入死人的範疇。

“我們走了。”

奚清楷貼到她耳邊道:“還能起來嗎?”

虞安哼哼兩聲,明顯不清醒, 以為自己在家裏的床上, 人往深處一滾, 手臂掛到他肩處, 又軟綿綿地垂下來。

肖禮桀很快回過神來,感覺到周圍零零散散有些目光投來, 顯然是察覺到了方才的好戲。

他本來面子就薄,這幾年工作了,只有別人討好他的份兒, 當下真覺得失了面子。

立刻從沙發裏橫跨了出來,惱羞成怒地攔住了奚清楷。

“你是她誰啊?誰他媽知道你安的什麽心, 等她醒來再說吧!”肖禮桀指了指睡得昏天黑地的虞安:“她叫什麽名字, 你知道嗎?”

奚清楷心情本來就差極, 他上午去見了投資人,意料之中是個熟人。

姓陶,手下有一家公司,曾經被霂遠收購過,在他出事前, 奚清楷花了大價錢, 一半以上的原因都是因為這個陶意濃, 這人是個天才, 也是個蠢貨,絕對的理想主義者。

當時梗著脖子死活不屈服,談了三輪,霂遠和他拉扯很久才拿下。

奚清楷不知道他怎麽摸到自己消息的,也不是很想知道。

對方抱著三分質疑的想法,真看到他時反而驚得椅子都倒了。

談話正常進行,陶意濃看到男人公事公辦時的冷淡樣子,才完全清醒過來。

確實是他。

他對奚清楷的感情很覆雜,不可否認霂遠在公司垂危之際拉了一把,給的條件誘人到無法拒絕,可奚清楷狠戾陰毒的手段也給陶意濃留下了極深的心理陰影。

猶記得當時在談判桌上,公司的副經理跳起來罵他耍陰招,把奚清楷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男人坐在主位上,聽了十分鐘眉毛都沒擡一下,只淡淡道,你有指責我的自由,在法律的準繩之內,我也有無視你的自由。

奚清楷不是怕陶意濃把他活著的消息帶給誰,他現在回去沒有任何問題。

最慢一個月內,何瑰的人就能找到臨安了。

他就是莫名地煩躁,不知道為什麽,好像踏出這一步是個災難,而見陶意濃是起點。

好巧不巧,肖禮桀完全是送上門的沙包。

但奚清楷沒有理他,走了兩步彎腰把人放到隔壁的卡座裏,拿了兩個靠墊扔到地上,防止人摔下來。

肖禮桀這時候腦子已經完全轉過來了,虞安最近一次有消息還是班委在群裏偶然一嘴提的,她借了虞安錢,一千都不到,聽說是拖著虞安那弟弟還是妹妹有什麽事,而且那時還在臨安待著。

都說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就算這人真的認識她,甚至是她男朋友,肖禮桀想,都是同一個陰溝裏的鵝。

“我問你呢?我靠,不會真是人販子……哎哎你幹嘛你……唔!”

奚清楷半個字廢話都沒有,轉身一把扣住肖禮桀手臂往後折了個九十度,將人摁到透明桌子上的時候,還騰出手來將幾塊曲奇一並塞到了人嘴裏。

他彎下身來,面上半點波動都沒有,語氣中甚至透出些溫文爾雅的禮貌來:“剛才,你哪只手要碰她?”

問是問得文雅,開口的時候又重了三分力道,肖禮桀嗚嗚嗯嗯了半天,眼睛驀地瞪圓了,疼得額上薄汗一層,雙腿一直撲騰著,掙紮著想要反擊,膝窩卻被奚清楷不輕不重地踹了一腳,跪得相當脆。

服務生本來想上來勸架,但這兩個都不是常客,看起來也沒多大動靜,或許只是人家鬧著玩呢?

直到靠得近些的聽見了一聲響,那個嘴裏塞著餅幹的人臉色灰敗得不成樣子,有人才發覺出事了,趕忙去叫了經理來。

這一叫不僅把經理叫來了,還驚動了難得來自己家產業借酒消愁的許家二公子。

他的風流事跡說不完道不盡,成名作是集郵超模。

但在圈內口碑一向不錯,一是他聰明情商高,從沒有跟大哥爭家業的心,二是他自認痞中帶雅,氣質跟一般花天酒地的富二代還是不一樣的,他如果約個聊天局,十分鐘一個人幫人排憂解難,能連排三年不帶歇。

許西朗本來在三樓唯一的貴賓VIP裏和兩個好友喝酒,聽到門外動靜,帶著酒意和醺勁就跟著下去了。

本來是想看熱鬧的,結果途中一聽,有客人被擰折了手臂,他當時就把身旁的經理批評了一頓,什麽這種事要防患於未然,掐在繈褓裏。

“不管是什麽人,你們都不能給他們在這裏興風作浪的機會,知道嗎?”許西朗搖了搖頭,從經理手中再度取過自己的酒,像古代公子哥的搖扇一樣,好像只要拿在手裏就有底氣似得,他撥開幾個服務員,指著暴風眼中間,笑笑:“這位先生,你這麽暴力是要給JC叔叔帶走的……”

沒有回答,兩個肇事者都背對著他坐在卡座裏,稍外面那個似乎更悠閑些,兩條長腿踩在桌沿上,對他說的話沒有反應。

許西朗抓過一個服務生低聲問:“不是說有人骨折還是脫臼了嗎?”

服務生笑了下,比哭還難看,指了指卡座裏面:“在那呢,等救護車來。”

“這麽堅強的。”

許西朗驚奇地看了眼,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晃蕩著步子走到沙發對面,但之前調笑的意思已經消失殆盡,他對這麽沒有分寸,還毫無悔意的客人已經相當火大了。

“這位大哥,您惹事也要看……噗——”

許西朗不經意地對上那人的眼睛,一口還沒咽完的酒全吐了。

他咳了個天昏地暗,扯了扯領口,從西裝褲裏掏出眼鏡來戴上,又仔細看了一遍,才不確定地歪頭道:“奚……”

奚清楷在他嗆酒的時候就躲了躲,許西朗話還沒說完,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躺在隔壁沙發上的人,截下了對方的話:“許西朗,這麽久你還沒變嗎?小孩吐奶你吐酒?”

許西朗我靠了一聲,輕打了自己一個巴掌,小心翼翼地伸手捉起奚清楷一個手指晃了晃:“你是真的還是……我|操……楷哥??”

全場靜默,窒息。

另一邊的人突然一個僵屍打挺坐了起來,半個身子趴過來,眸子亮晶晶地盯著許西朗,又慢慢視線下移,盯上了許西朗的手。

啪!

虞安忽然伸長了手臂,一記手刀,從中間分開了他和奚清楷。

又精神抖擻地瞪著許西朗:“摸哪呢你。”

許西朗:“……”

沒空管她,許西朗覺得就算在夢裏也值了,不止是他哥的偶像也是他的偶像啊,之前看到新聞他傷心了兩個月又十三天,偶爾聽到有風聲說人可能沒死,但一個可能也可太遠了,施瓦辛格還可能改行比利海靈頓做同事呢,都tm沒影的事。

可親眼所見就不一樣了。

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奚清楷站起身來,剛才他抓住了虞安砸過來的手,現在走到虞安這邊,只消順勢將人往自己脖子上一掛,抱起來就可以了。

“許西朗,今天就麻煩你了,”奚清楷給虞安調準了下位置,讓她靠得舒服些,擡頭看了眼許西朗,餘光不著痕跡地在周圍滑了一圈:“我不希望留下影像,不要跟認識的人提起我。”

許西朗下意識應了下,很快又為難地攔了攔他,示意了下肖那邊:“那他執意要報警,我這邊怎麽跟警察交代。”

許西朗看了眼奚清楷,又道:“這樣,你跟我說個原因,我好知道你們大概什麽情況……”

奚清楷垂眸開口,一把聲線清越極了,甚至帶點不經意的笑意,乖戾懶散:“因為我今天很不開心。”

許西朗啞然。

而男人走出幾步卻又停下,不鹹不淡道:“實在搞不定,讓警察來臨安東區西民路二十七弄7號找我,一樓。”

身旁的經理左右為難,眼看著對方踏出了門,鬥膽上前一步問:“許少,人就這麽……您不先周旋下?”

許西朗方才的神色漸漸變了,他點了支煙在唇邊,眼眸冷冷一擡,輕笑:“你聽不懂那人意思?他根本不怕坐牢。”

“那……”

明顯是拿準了他。

用這點小事就能讓奚清楷欠下人情,傻子才會推拒。

“下次小心點,殺神不要隨便放進來,”許西朗郁悶地吐了口煙,轉身往回走,“這個場子太爛了,竟然有這種蠢貨,這位爺他大爺的從裏到外都寫著誰惹誰死,還給我瞎j|8找事,惹一身騷。”

他煩躁指了指疼暈的肖禮桀:“趕緊地,別等救護車了,找黎姐聯系谷醫生。

膀子還沒斷呢吧,誰沒脫過臼啊。”

虞安半夜兩點醒來的,忽冷忽熱的,頭上大汗淋漓地,跟從水裏撈上來差不多。

朦朦朧朧地,她覺得很不舒服,也知道額頭上一直冰著的溫度不是夢。

她其實也喜歡吃冰激淩,但也是真的不舍得。

以前有一次,虞孟清七八歲的時候,她咬牙在麥當勞買了個甜筒,小孩兒喜滋滋地可開心了,但還沒出門,冰激淩就啪嘰,奶油斜著滑到了地上。

虞孟清呆了,虞安也呆了,過了沒幾秒,虞孟清的眉毛打著結,嘴一咧,哭了。

哭得可傷心可傷心,虞安只能蹲下好生安慰,讓她吃剩下的蛋筒皮,下周來再買。

安慰著安慰著,虞安戳了下地下的冰激淩部分,給虞孟清講道理,說你看它都化了,拿不起來了,我們買別的。

下意識地,她就把戳冰激淩的手指送到唇邊吮幹凈,又冰又甜。

虞安抿了抿唇,忽然想起那天是她生日,十九還是……二十來著。

她看著淚水漣漣的虞孟清,知道孩子的難過不是一天兩天的,但她有什麽辦法。

媽的,是操|他|媽的真沒辦法。

弟弟感冒的時候她帶去醫院,眼看著隔壁診斷肝癌的大叔放棄——他們曾在一個倉庫碰過面,虞安和他聊過天,知道他有項目的時候在工地上一個月能賺七千多,兒子快高考了。

那天他妻子陪著他,聽到診斷後,他二話沒說,站起來朝醫生感謝又無力地鞠一躬,又拍拍妻子的肩,說走吧,不治了,你和林子還得生活。

以前她爸什麽好話沒有,就一句聽著有點道理,說虞安你要好好努力學習,現在不努力點,以後會活得很累了。

她還不夠努力呢,還得多努力呢?

為什麽來到了以後,以後還是對她這麽壞呢。

奚清楷讓她睡到自己床上,除了一遍遍給她換毛巾外,就坐在床邊看著。

體溫計測出來39度7,可就算是在睡夢裏,也一聲沒吭。

上次她從貨架上不小心摔下來磕破了一大塊,傷口看著都駭人,結果虞安沒事人一樣,自己用碘酒和紗布,面色未改的消毒貼紗布,完了一蹦一跳,哼著歌去繼續收點貨物。

奚清楷在黑暗裏用目光將她描繪得很清晰,安靜的,無聲的。

他幾乎想笑。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是傻的吧。

不知道疼,不知道累,不知道有些擔子不該她來背。

或者說,知道,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就是傻。

他打從心裏不屑心軟的人,他們太理所當然,總覺得懷著一顆真心飛奔,人生會回以同樣的優待。

騙鬼呢。

奚清楷就這麽面無表情看著她,心情差得簡直要起殺意。

他真的是花了一晚上餵藥、換毛巾,想這個問題,想起她這麽磕磕絆絆地過來,這樣外強中幹的撐著,還要逞強的樣子。

奚清楷用食指大力戳她的額頭,彎下身來無限靠近她,溫柔卻又不無惡意道:“虞安,你以為你是偶像劇女主角嗎?還抱著原則和底線生活呢?嗯?去跟生活搶啊,不搶誰會送到你手裏?你那點腦積水都用來養魚了嗎?”

虞安艱難睜眼,見是奚清楷,費勁力氣把他指頭挪開,悲戚地氣若游絲道:“我一直,想問你。

你就不喜歡我吧你,你個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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